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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旸突然现身,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开路的太监又甩了一声响鞭,司礼太监长声道:“跪——”
离得近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眼见皇帝已经走到面前,赶紧扑通一声跪下,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乌压压的人群以陈旸为中心一圈一圈拜了下去。
连使团诸人在内,所有人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透,苏蕴明这时候想起那个古怪的易容客,悄悄转头去看,身旁却空着,那人像来时一般突然不见了。
她蹙眉想了一会儿,那人的声音确实有几分耳熟,她的记性很好,大圣朝的熟人也不多,按理说不会记不起来。
她趴在地上苦苦思索,山门内外数百人安静得一点儿声音没有,所有人耳朵都竖着,听着皇帝一行人的脚步声。
想不起来,苏蕴明有点懊恼,呼之欲出但就是不出,因为她集中不了精神,她总是忍不住要去听陈旸的脚步声,一群人中间她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出哪一个是他的脚步声。
陈旸还是聂阳的时候,走路喜欢脚尖先着地,苏蕴明猜测他小时候爱模仿家中女性长辈的步态,因为这种走路的方式会让女子显得轻盈。
但对成年男子来说,这样走路便显得不够稳重,所以她纠正了他很久。
直到现在,皇帝走路的时候,一不留神仍会脚尖先着地。
她听着陈旸的脚步声笔直地朝她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微微抬起半身,眼角瞄到一角靛青色的袍角——一闪而过,脚步声半点没有迟疑,陈旸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苏蕴明憋着的半口气这才敢缓缓地透出来,陈旸的出现果然与她无关。
虽然可能性很小,她仍然怕死了皇帝像上次陋室草堂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对她示好。
在书院里丢脸就算了,还要丢到外国去,她脸皮再厚也受不了。
但是,当陈旸真的什么也没做,视若无睹地从她身旁经过……苏蕴明对自己坦白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了小小的失望。
为什么会失望?苏蕴明弄不懂自己,这样复杂阴微的感情,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反正皇帝已经走过了,她大胆地直起半身,在遍地伏得低低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几名缀后的太监和金吾卫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身而过。
苏蕴明望着陈旸的背影,他依然穿着那件靛青色的龙袍,头上戴了一顶二十四梁镶珠嵌玉的帽子,她认得那叫通天冠,是皇帝的标准制服配件。
她不由地又想起他扮韩竹乎时戴那顶华丽丽的俗气帽子,每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她微微笑着,便把刚才那些理不清的情绪搁到一边。
皇帝走到朱院长和柏绛旁边,不等司礼太监出声,弯下腰去扶柏绛,边道:“朕久闻柏学士大名,惜乎缘悭一面,这次难得有机会请教,学士可不要嫌朕年轻识浅。”
玉石沙砾混合一般的声音在人群上空响起,更多人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柏绛被皇帝搀起身,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话,哪还有半点宠辱不惊的魏晋风度。
好多人就忍不住生出鄙夷,心道,我大圣朝读书人的地位甚高,少年皇帝也学四书五经,尊敬名儒大家是应该的。
到底是小地方的乡下人,这么点场面就经不住了。
皇帝不以为意地微微笑着,他笑起来的时候那样凌厉的美貌就显得收敛许多,眼角有天生的笑纹,毕竟还是少年,满面的稚气掩都掩不住。
他又去扶朱院长,柔声道:“朕来得鲁莽,朱卿莫要怪朕才好。”
朱院长是进士出身,曾经做过一任学政,虽然致仕多年,按规矩皇帝还是与他君臣相称。
“不敢。”
朱院长挣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铁青着脸了个揖,干巴巴地道:“臣知礼。”
难为他用三个字还说出了言外之义,当面骂皇帝不知礼。
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都在心底称赞:看看,这才是我们大圣朝正统读书人的楷模!
皇帝算什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自太祖开国以来,大圣便与南襄、北狄两国三足鼎立,南襄偏安长江以南,北狄被阻于山海关外,三国疆域多年未曾变化。
和平了这些年,在大义名份上,大圣朝为天朝上邦,北狄和南襄算是大圣的藩属国,每年都应该派使臣上贡朝觐。
当然了,实际上能不能做到,朝中最墨守成规的礼部尚书也懂得睁一眼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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