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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过着半流浪的生活,他也就是一种逐户换阅的新闻纸,把地方上的闲言闲语整批地从这家带到那家;所以他一出现,谁都表示欢迎,而且他被妇女们当作一个伟大的学者,十分敬重他,因为他曾经从头至尾看过好几本书,而且他熟读哥顿·马塞所著的《新英格兰巫术史》——他极坚定地强烈地信仰那本书。
事实是,他很有一点小聪明,而又脑筋简单,轻信人言,两种个性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他对于怪力乱神的无餍的要求,与他吸收消化它的能力,都是同样地高人一等,而他住在这被迷蛊的地区,更加助长了他这两种机能。
从来没有一个故事他认为太粗俗可怕,难以置信。
他常常喜欢在下午放学后躺在浓密的三叶草丛中,在小河边——那小河嘤嘤哭泣着在他的学校旁边流过——他在那里研读老马塞的那些恐怖故事,直到暮色苍茫,使那印出的书页在他眼前变成一片昏雾,然后他穿过沼泽与溪流与可怕的树林,回到他暂时栖身的那一家农家;一路行来,在这魅人的黄昏里,自然界的每一种声音都使他的兴奋的幻想力颤动起来;山坡上的怪鸱的哀鸣,预知暴风雨的树蟾蜍,发出它不祥的叫声,尖叫的猫头鹰的凄凉的鸣声,或是树丛中忽然息息率率响着,鸟雀从巢中惊飞出来,萤火虫在最黑暗的地方闪闪发光,最是奕奕有神,有时候有一只特别亮的流萤穿过他的前面途径,也把他吓一跳,如果恰巧有一只大傻瓜硬壳虫乱冲乱撞飞到他身上来,那可怜的教书匠简直要吓死了,以为他被一个女巫的信物打中了他,他在这种时候,要想淹没他那些恐怖的思想,或是想驱逐妖邪,唯一的办法就是唱出圣诗的曲调,瞌睡窝的善良的居民在晚间坐在门口,常常感到悚然,因为听见他那带鼻音的歌声,“甜蜜的音韵连锁着声声慢,”
从远山上飘浮过来,或是沿着那黄昏的道路上飘来。
他这种恐怖性的愉悦还有另一种来源;和那些荷兰老妇人一同度过悠长的冬夜,那时候她们在火炉边纺织羊毛,壁炉前面列着一排苹果,烤得毕毕剥剥响;他听她们说那些神奇的故事,关于鬼魅妖魔,闹鬼的田野,闹鬼的小河,闹鬼的桥,闹鬼的房屋,尤其是关于那无头骑士——她们有时候称他为“瞌睡窝跑马的赫斯骑兵”
。
她们也同样地爱听他所说的巫术的轶事,以及康涅狄格州往年常有的可怕的预兆,空中的不祥的异象与声音;他又根据彗星与流星占断未来,把她们吓得半死,又告诉她们那件惊人的事实——这世界绝对是在旋转着,她们有一半的时候是倒竖着!
当时确是愉快的,安逸地蜷伏在炉边的角落里,轻声爆炸着的木柴燃起的火焰,把那整个的房间映成一片红光,当然没有鬼敢在这里露面,但是这愉快的代价很昂贵,得要以他归途上的恐怖作为代价。
在雪夜的幽暗可怖的白光中,有多么可怕的形体与阴影拦着他的路!
——远处的窗户的燃光穿过荒田射过来,他多么恋恋地望着那每一丝颤抖的光线!
——他多少次被一棵盖满了雪的矮树吓一大跳,它像一个披着被单的鬼,拦住他的去路!
——他多少次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踏在雪上那一层冰冻的硬壳上,吓得缩成一团,血液都凝冻起来,而且不敢回头看,怕他会看见一个什么怪物,紧跟在他后面走着!
——他多少次被树间呼着的一阵狂风刮得六神无主,以为它是那“跑马的赫斯骑兵”
夜间四出扫荡!
然而这一切只是夜间的恐怖,心中的幽灵,只在黑暗中行走,虽然他这一辈子也曾经看见过许多鬼怪,而且在他孤独的旅程中,也曾被魔鬼化身为各种形体缠绕过他,不只一次,然而一到白昼,这些凶邪就都消灭了,虽然世间有魔鬼作恶多端,他仍旧可能很愉快地度过这一生,要不是遇见了一个比任何鬼怪与天下一切女巫都更使人感到困惑的东西——女人。
每星期聚集一次跟他学习歌唱的学生中,有一个卡忒丽娜·范·泰瑟,一个殷实的荷兰农民的独养女儿。
她是一个芳龄十八的少女,一朵花正开着,像一只鹧鸪一样丰满,像她父亲种出的桃子一样成熟,酥融,腮颊红艳,她远近驰名,不但是为了她的美丽,而且为了她可以承袭到巨大的遗产。
然而她又还有点卖弄风情,就连她那一身打扮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她的衣服是古代与现代的时装熔为一炉,那最能衬托出她的美点。
她戴着黄澄澄的纯金饰物,那是她的高祖母从萨尔丹姆带来的;她穿着古式的诱惑性的紧身肚兜;而同时又穿着一条挑拨性的短衬裙,炫示四乡最俏丽的一双脚与脚踝。
夷查博·克雷恩对女性一向心又软又痴,这样富于诱惑性的一块天鹅肉不久就被他看中了,这本来也是意中事;尤其是他到她家里去访问过她以后,更加着迷起来。
那老头子鲍尔忒斯·范·泰瑟是一个最典型的兴旺的满足的慷慨的农人。
他确是很少看到或是想到自己农场外的事;但是他在他的农场内,一切都是妥贴,快乐,情形良好。
他对于他的财富很感满意,但是并不认为这是他值得自傲的;他以他丰饶富足的生活自夸,而并不讲究排场。
他的堡垒位置在赫德逊河上,荷兰农民都喜欢窝藏在河边这种绿荫中的肥沃的角落里。
一棵大榆树伸展着它宽阔的枝干,荫蔽着那房屋,在它脚下咕噜咕噜涌出一股泉水,再清再甜也没有,从一个木桶制成的小井里冒出来,然后那泉水悄悄地从草丛中闪闪发光溜过去,流入附近一条小河,那条河在赤杨与矮柳树丛中泡滚滚地流着。
紧接着那庄屋就是一座巨大的谷仓,大得够做一个教堂;那谷仓里装满了农场上的宝藏,挤得每一个窗户与罅隙都仿佛要爆裂开来了;打麦的连耞从早忙到晚,在谷仓中发出震荡的回响,燕子吱吱喳喳在檐下掠过。
一排排的鸽子在屋顶上晒太阳,有的抬起一只眼睛来仿佛在察看天色,有的把头藏在翅膀下面,或是埋在胸脯里,此外也有些在那里挺胸叠肚充胖子,咕咕叫着鞠着躬,在它们太太跟前转来转去。
肥滑的痴重的猪只在安静的食料丰富的猪圈里咕哝着;时而有一队队的乳猪从猪圈里冲出来,仿佛要嗅一嗅外面的空气。
一个邻近的池塘里浮着一队庄严的雪白的鹅,护送着大队的鸭子,整队的火鸡在农场里咯咯叫着到处跑,珠鸡烦躁地在农场中转来转去,发出它们悻悻的不满的叫声,像脾气坏的主妇们。
壮丽的雄鸡在谷仓的门前来回踱着,他是一个典型丈夫,一个武士,一个高贵的绅士,他拍着他光亮的翅膀,傲然地满心欢喜地长啼着——也有时候用他的脚刨开土地,然后慷慨地把他永远吃不饱的妻子儿女唤过来,分享他发掘出来的美味。
那腐儒直咽唾沫,眼看着这些东西一到了冬天都是丰美的菜肴。
在他那贪馋的心目中,每一只可供烧烤的猪跑来跑去,都是肚子里嵌着一只布丁,嘴里衔着一只苹果,一只只鸽子都被安置在一只舒适的酥饼里,睡得伏伏贴贴,盖着一层酥皮被单;鹅都在它们自己的汤汁里游泳着,鸭子都安逸地在盘子里成双做对,像亲热的夫妻一样,而且生活无忧,洋葱酱汁非常富裕,他一看见猪,就看见将来割下来的滑润的半边咸肉,腴美多汁的火腿;在他眼中没有一只火鸡不是精致地捆扎起来烧熟了,它的肫塞在翅膀底下,或者它还戴着一圈美味的香肠作为项圈,就连华美的公鸡也仰天躺着,作为席上的添菜,高举两只爪子,仿佛渴想进天堂,他活着的时候富于武士精神,是不屑于请求进天堂的。
欣喜欲狂的夷查博幻想着这一切,他又转动着他的大绿眼珠,望着范·泰瑟的温暖的家宅周围的肥沃的草原,丰沃的麦田,稞麦田,荞麦田,玉蜀黍田,结着沉重的红红的果子的果园;这时候他的一颗心渴慕着那行将继承这些土地的姑娘,越望下想,他的幻想越发扩大起来,土地随时可以换成现钱,再把那钱投资在无边的大块荒地上,在荒野中建造一座座卵石宫殿,不但如此,他的忙碌的幻想已经实现了他的希望,让他看见那花朵似的卡忒丽娜,带着一大家子的孩子,高踞在一辆货车的顶巅,车上装满了各种家用的废物,锅镬水壶都吊在下面,他又看见自己骑在一匹牝马上缓缓走着,后面跟着一匹小马,向肯塔基或是田纳西出发,或是天晓得什么地方。
他走进那座房屋的时候,他的心完全被征服了。
这房子是那种宽阔的庄屋,屋脊高耸,但是屋顶低低地倾斜下来,那还是最初的荷兰移民遗传下来的风格;低低的突出的屋檐在前面造成一带走廊,天气坏的时候可以关起来,屋檐下挂着连耞,马具,各种农具,以及渔网,可以在附近的河里打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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