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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父亲领着我去一个叫做&ldo;桥儿胡同&rdo;的所在,以我粗通文字的水平,已经能认出胡同口墙上的蓝色搪瓷标牌,是&ldo;雀儿胡同&rdo;,不是&ldo;桥儿胡同&rdo;,而父亲偏说是&ldo;桥儿&rdo;不是&ldo;雀儿&rdo;,让我回家对母亲也务必要说是&ldo;桥儿&rdo;,不能说是&ldo;雀儿&rdo;,否则以后就再不带我出来遛弯儿。
在北京人的发音中,&ldo;桥儿&rdo;和&ldo;雀儿&rdo;实在没有什么不同,前者是二声,后者是三声,往往说快了就&ldo;桥&rdo;、&ldo;雀&rdo;不分了,但父亲则嘱咐我一定要将两个字分清楚,万不可弄含混了
既然父亲喜欢,我心里也乐得真把&ldo;桥儿&rdo;当&ldo;雀儿&rdo;了。
父亲去桥儿胡同没坐他那辆马车,坐的是三轮,我坐在父亲身边,听着身底下链条的啦啦响声,从小洞里看着车夫一弯一弯的背影,只感到困倦,想睡觉。
父亲拍着我的肩说,别睡啊,留神着凉。
我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少清醒。
父亲说,马上就到你谢娘家了,你要听话,别淘,跟你六哥好好玩儿。
我问哪个六哥……父亲说当然就是那个长犄角的六哥,还能有谁!我听了一激灵,困意全消。
我说,真是咱们家的老六吗?父亲说,当然。
胡同很小,没有雀也没有桥,只有一堆堆的烂布,臭气熏天地堆在各家的房前、门口,让人恶心。
事后我才知道,这些破布都是从脏土堆捡来的,靠收破烂儿收来的,晾晒干了,用糨子打成袼褙,卖给做鞋的鞋场,一块格褙能卖八大枚,八大枚能买一斤杂面。
这片地面,家家都打格褙,家家都吃杂面汤,成了&ldo;桥儿&rdo;的一道风景。
父亲领着我来到一个略微干净点儿的小院里,院里北房三间,东房塌了,南面是一溜墙,有棵歪斜的枣树,半死不活地戳在那里。
树底下有个半大小子在撕铺衬1,(1铺村:老北京话,指糟烂的破布。
)往板子上抹糨子,将那些烂布一块块贴上去。
墙下一排打好的袼褙,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亮光,冒着腾腾的水汽,显得很有点儿朝气蓬勃。
那半大小子见我们进来了,头也没抬,一双沾满了糨子的手,依旧灵巧地在那块板上抹来抹去,没受到丝毫影响。
父亲叫了一声六儿,半大小子嗯哪了一声,没有显出热情。
这时,从北屋里闪出个四十岁左右的白净妇人来,脑后挽了个元宝鬏儿,穿了件蓝夹袄,打着黑绑腿带,一双蓝地儿蓝花的绣花鞋不沾一点儿土星,浑身上下透着那么干净利落,透着那么精神。
父亲让我管她叫谢娘,我叫了,谢娘把我揽在怀里,夸我是个懂事的丫儿。
谢娘身上有股好闻的胰子味儿,跟我母亲身上的&ldo;双妹&rdo;脾花露水绝不相同,相比较,还是这胰子味儿显得更平淡,更家常,更随和一些。
我喜欢这种味道。
我们被谢娘让进屋里,屋里跟谢娘一样,收拾得一尘不染,炕上铺着白毡子,被卧垛垛得整整齐齐,八仙桌上有座钟,墙上有美人画,茶壶茶碗虽是粗瓷。
也擦抹得亮晶晶的,东西归置得很是地方,摆设安置得也很到位。
谢娘是个很能干的人。
从谢娘和父亲的谈话中我了解到,她对我们家里的情况相当熟悉。
对我几个母亲的情况也是了如指掌的。
我还听出来了,谢家搬到这儿的时间并不长,是父亲给找的房。
谢娘还跟我父亲商量要把塌了的东厢房盖起来,说六儿大了,该了这家的主人,那份柔情、那份依赖和对父亲的那份神态,是我几个母亲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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