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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类的一声大喊,那我们定能继踵而至,踩着他的脚印,让相机来欢呼“我拍到了”
,就算他确是拍下了一张绝妙的照片,我们也能用几十、几百张完全相同的作品,把他的发现变得一文不值——实际上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在各种“景区”
,都有一些被认为是上佳的拍照位置,游客们拥挤在那种地方,镜头如林。
在某个山峰上,我见过数十人挤在一块横伸出去的危岩上(我如果不是恐高,也会在那里的),个子矮一点在前面,高个子在后面,井井有条,几十条长短不齐的镜头一同举起,那景象真是壮观。
如此拍出的照片自然是大同小异,没什么价值,但至少没有让旁人得以专美,对吧?
这里的迷惑在于,假如一位真正的摄影艺术家,拍出一张绝佳的作品,而另一个人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分和光线条件,用同样的相机和同样的曝光参数,然后用同样的暗房处理,得到了另一张几乎完全一致的照片。
前一张是世人惊叹的艺术品,那后一张呢?它看上去可与第一张没什么两样,除了一点,它是个彻头彻尾的依样葫芦,它的拥有者除了机械地模仿,什么也不会,对艺术更是毫无感觉;而作为观赏者的我们,何以区分这两张照片,哪个是西施,哪个是东施呢?这不像在绘画中,你可以坐在一位大师的身边,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我们甚至可以设计一下,请大师放慢笔触),亦步亦趋,照猫画虎,然而你所得的,谁都能够看得出来,是一张没有个性的、拙劣的模仿品。
照相不是这样。
摄影艺术家的创造力,他的想象与表达,确实不像绘画中那样体现在无穷无尽的细节中。
在摄影中,决定成败的细节是有限的,因而是可以复制的。
假如1942年,安塞尔·亚当斯拍摄《提顿山与蛇河》时,我像橡皮糖般粘在他身边,而且跟踪到他的暗房里,像影子一样复制他的一举一动,我很不情愿地认为,我确能得到一张同样的作品,而我的作品虽然没什么价值,却能使他的杰作减色呢。
谢天谢地,这样的事是不常有的。
我也没有机会跟踪安塞尔·亚当斯,不过,我确曾模仿过他的《提顿山与蛇河》,拍下弯弯曲曲的河道,并且为了模仿得更像,我还把照片处理成黑白的,自鸣得意了一番。
前面提到的乔纳森,在第二篇文章里,在评论《幻影》时,尖刻地写道:“这张照片是黑白的,就这一点就该让我们停下来问问为什么。
当今,这样有意地运用本已过时的风格,只能是出于怀旧和装腔作势,想造成‘艺术的’效果。
是啊,今年夏天我在帕特农神庙拍的照片,转换成单色的,看着也不错呢。”
我不赞同乔纳森文章里的大多意见,但这条除外,他说得很对,我把照片转换为单色的,只有两个原因:其一,彩色的原照灰蒙蒙的,很难看,我又不知怎么去调整;其二,确实是想造成“艺术效果”
,说白了,就是蒙人。
我的那张照片是业余八流的劣作,无论它是以彩色的还是单色的面貌出现,然而当变成单色的之后,确实看着顺眼多了,一些失败的细节被抹掉了。
通过处理,确能把一张照片打扮得更“美”
,但与此有关的迷惑是,这确实是我当时看到的吗?不是,当时我站在高处,看见窟野河流入黄河,河面在傍晚的阳光中闪闪发光,它从北面流过来,在我脚底下绕了一个大弯,到接近黄河时为地势所阻,折而向西南,河身几与黄河平行(黄河在这一带是自北向南流的),又拐了一个弯,这才觅地入河。
我看到的是起伏的地势与河道的合作,那些黄色的丘陵,部分为野草及绿色的人工林覆盖,本身似乎没有什么可被称为美丽的东西,虽然是晴天,空气中飘浮着看不见的水汽和尘土,使天空灰蒙蒙的,然而在当时,这些因素共同造就了一种面貌,那是在青天白日下不易注意到的,使我满怀情感地按下快门。
但晚上一看照片,大失所望,我拍出的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拙劣的技艺,使我无法记录和传达我的情绪,把照片变成黑白后,有所悦目了,但离实际的感受相距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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