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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在罢朝之后我问皇甫夫人最近是否去过冷宫,我说那些妇人竟然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皇甫夫人慈爱地注视着我良久,最后她叹了口气说,怪不得这几夜一片死寂,我每夜都睡不着觉。
我说,祖母喜欢听那些妇人半夜的哭声吗?皇甫夫人不置可否地微笑着,她说,剜了就剜了,只是千万别让风声走漏到宫外,我已吩咐过有关宫人,谁走漏风声就剜掉谁的舌头。
我心中的石头坦然落地。
祖母皇甫夫人的惩罚方式原来与我如出一辙,这使我感到一丝慰藉和一丝茫然。
看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把冷宫里十三位妇人的舌头割下来了,但皇甫夫人认为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冶炼仙丹的青铜大釜依然耸立在宫墙一侧,釜下的炭火业已熄灭,以手指扪及变色的青铜,青铜竟然还是温然灼人的。
已故的先王常年服用仙丹,炼丹师傅是他从遥远的蓬莱国重金聘来的。
蓬莱仙丹未能延长先王羸弱而纵欲的生命,在先王驾崩的前夜炼丹师傅从宫中逃之夭夭,证明那种祛病延年长生不老的仙丹只是一颗骗人的泥丸。
司火的老宫役孙信已经白发苍苍,我看见他在萧瑟的秋风中徘徊于炼丹炉前,俯身拾取着地上的残薪余灰。
我每次经过炼丹炉前,孙信就双手捧起一堆灰烬跪行而至,他说,火已熄灭,燮国的灾难快要降临了。
我知道老宫役孙信是个疯子。
有人想将他逐出宫中,被我阻拦了。
我不仅喜欢孙信,而且喜欢重复他的不祥的咒语。
我长久地注视着他手中炼丹留下的灰烬。
我说,火已熄灭,燮国的灾难快要降临了。
当我身边簇拥着那些谄媚的赔笑的宦官宫吏,我时常想起老宫役孙信那张悲哀的泪光盈盈的脸,我对他们说,你们傻笑什么?火已熄灭,燮国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秋天的猎场满目荒芜,灌木丛和杂糙齐及我的腰膝,烧山赶兽的火堆在山坡上明明灭灭,铜尺山的谷地里弥漫着糙木焚烧后的焦味,而野兔、狍子、山鹿就在满山的烟蔼中匆匆奔逃。
我听见狩猎者的响箭声和欢呼声在铜尺山山谷里此起彼伏地回荡。
我喜欢一年一度的宫廷围猎的场面。
策马持弓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所有的男性主族成员都参加了这次围猎。
在我的红鬃矮马后紧跟而上的是我的那些异母兄弟。
我看见三公子端武和他的胞兄端文,他们神色阴郁或者趾高气扬,我还看见文弱的二公子端轩和蠢笨的四公子端明,他们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的后面,除此之外,随行的还有我的师傅僧人觉空和一队担任守卫的紫衣骠骑兵。
我的帝王生涯中遭受的第一次暗算就发生在围猎场上。
我记得一只黄褐色的野山鹿从我的马前一掠而过,它的美丽的皮毛在灌木丛中闪闪烁烁,我纵缰而追,听见觉空在后面喊,小心,小心暗箭机关。
我回过头,那支有毒的暗箭恰好掠过我的白翎头盔,这个瞬间令周围的随行惊出一身冷汗。
我也被吓了一跳。
僧人觉空策马过来,把我抱上了他的马鞍。
我余悸未消地摘下白翎头盔,发现那棵雪白的雁翎已经被箭矢she断。
谁在施放冷箭?我问觉空,谁想害我?觉空朝四面的山坡树林眺望着,沉默了良久说,你的仇人,我说,谁是我的仇人?觉空笑了笑回答,你自己看吧,谁现在躲得最远,谁就是你的仇人。
我发现我的四位异母兄弟突然都消失不见了。
他们肯定躲在某片隐蔽的树林后面。
我怀疑那支冷箭是大公子端文she来的,在我们兄弟五人中,端文的箭法最好,也只有阴险乖戾的端文,会设计出如此天衣无fèng的暗杀圈套。
号兵吹动画角召集回宫时,端文第一个策马回营,他的肩上扛着一只獐子,马背上还拴着五六只野兔和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