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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稚柳见杨公面如菜色,反过来握住老人家的手,冷不丁对上一道凌厉的目光。
两人视线相交,徐忠在一旁急得胸口怦怦直跳。
此时杨公却转个身,停在两人之间。
“我就要走了,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稚柳,你题躬恪慎,莅事精勤,是个上进的孩子。
我也曾看过你童生的考题,以你的学问,若没那场意外,或许早已出仕。
状元及第,封侯拜相,未尝不能?只可惜……”
可惜终究时也命也,这孩子回不到仕途了。
“罢了,士农工商虽有等级,但人本无贵贱,我与你相识一场,唯盼你年年岁岁,更胜今朝。”
至于其他,听天由命,不必在意。
杨公未竟的话,在眼神中向他一一表明。
奈何徐稚柳就不是会听天由命的人。
他微微躬身向杨公行礼,拜谢他多年以来对湖田窑的照料以及在江西陶务上的付出。
想到这样一位仁慈和善的督陶官即要离开,众人都不禁潸然泪下。
景德镇因青花瓷天下一绝,独得圣宠,却没有改变太多工商阶级在社会中位卑言轻的现状,反而因皇帝的瞩目饱受非一般的压力,工艺上要精益求精,才能在激烈竞争下存活,于商道还得斡旋御窑厂、瓷局,行帮及三窑九会中,必得是人精中的人精方才能谋求一席之地。
若督陶官仁义,他们的生活自当和乐一些。
可若督陶官似潘相一般暴虐,这世上还不知要出现多少个舍身取义的童宾。
徐忠曾道杨诚恭软弱无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太监压得翻不过身,可他也不想想,若杨诚恭和安十九公然打擂台,遭殃的会是谁?徐稚柳能感受到那一双扶在腕上的手,多么谨慎和宽容。
“杨公,我听您的话,也盼您年年岁岁,更胜今朝。”
他说完,回头看向安十九。
浮云万里,是烧透的红,透着诡异的黑。
安十九心里莫名地突突一跳。
少年人大多清正,尤其是读书好的少年人,更加宁折不弯。
安十九不喜欢徐稚柳身上那股子清高劲,当然徐稚柳也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非男非女的阴沉。
不是君子,不必谈磊落,三年至今,他们明里暗里交手数十回合,湖田窑已然跃居景德镇数百民窑前列,而安十九,也仗着背后的势力几近坐到一把手的位置。
哪怕杨公卸任在即,功劳簿上最后一只香饽饽,他也还是要抢过去。
就算那小子从来不正眼看自己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踩在脚底下,一声也不敢吭。
安十九如是想,将徐稚柳莫名其妙的一眼抛诸脑后,回到御窑厂就紧锣密鼓让人安排将大龙缸送回京城的事宜,另写一封陈情信上呈,虽言语谦逊,但邀功意味十足。
不想刚搁下笔,一名小太监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尖叫了声:“公公,大事不好了!”
离开内廷后,安十九再也不曾穿过太监制衣,也不喜欢小太监尖利的嗓子,因此直接撂了笔,沉下嗓音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段听说话的声音,和普通男子有什么区别?小太监一愣,仿才明白过来什么,咽着口水清了下嗓子,也学着几分道:“是、都是奴才不懂规矩,奴才该死。”
“什么事?”
“大龙缸……”
“大龙缸怎么了?”
小太监突然不敢吭声了。
安十九耐心全无,扫开障碍直奔前厅,在一众人环抱的大龙缸底部,看到清晰的一行字:大清乾隆年间,驻江西督陶官杨诚恭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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