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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无端朦胧中觉得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甚至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很近很近的地方看着他,意识一会有一会模糊,疼痛和幻觉交替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恍惚觉得有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带着埋藏在久远记忆里的目光,就在床边看着他。
那个人……像谁呢?
是师父么?施无端迷迷糊糊地辨认了一会,又觉得不像,他发觉自己已经想不起师父的目光来了,或者当年他老人家的目光太过深邃,他那时年幼,总是不能理解,所以也记不住。
那他……是谁呢?
他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几步就蹿上一棵高高的大树,有人在下面喊:“别闹了,快下来,会摔了的,我不吃果子了!”
他说你笑一个,那个人就咧开嘴给他笑,他嬉皮笑脸地说媳妇啊,你笑的真好看,那个人也不训斥他油嘴滑舌,只是拉过他的手,一起跑到更远的地方。
施无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可是什么也触碰不到,他于是焦躁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火苗烧着,撕心裂肺地疼。
这是我做的坏事太多,死后被下了油锅么?施无端烧得迷糊,乱七八糟地想着,有人替他擦着身上和额头,他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我难受……”
正给他喂药的李如霜看见施无端的嘴唇动了几下,就停了下来,叫过一边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说道:“你瞧他是不是在说什么呢?”
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娘亲早逝,爹也刚才害病死了,便独自一人,卖身葬父,可是这样的乱世里,一个大姑娘又能值几个钱呢?
也算她有运气,正好碰上李四娘听说施无端出事,将军务交与孟忠勇,自己带卫兵赶回来,途中见她生得不错,人又勤快善良,便收了做个贴身人,取名唤作兰若。
没想到施无端竟伤成这样,正好兰若有了用武之地。
施无端被白离几乎一箭穿心,然而大概毕竟是隔着“镜子”
,白离的箭失了几分准头,擦伤了一点心脉,然而到底伤了肺腑,凶险非常,隔了几天,竟发起烧来。
兰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跪下来仔细贴在施无端耳边,听了半晌,说道:“四娘,我听六爷说的是‘难受’,还一会叫师父,一会叫一个人的名字,听着像什么‘丽’,是个什么姑娘的名字么?”
李如霜怔了片刻,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药碗递到兰若手里:“你给他把药喂进去,喂不进去就掰开他的嘴强灌。”
“啊?”
“放心吧,这点伤他挺得过来。”
李如霜站起来,脸上一点说不出的担忧神色稍纵即逝,她转过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然后打开门。
只见一只常年见不到几天清醒的大肥兔子正蹲在门口,一双黑豆一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房顶上还有一只五彩缤纷的大鸟盘旋。
李如霜让开房门,她不确定这兔子是否有足够的灵智,听得懂她的话,只说道:“进去吧。”
一兔一鸟便都挤进了屋,翠屏鸟叫了一声,安静地站在床沿上,兔子眼巴巴地蹲在床底下,艰难地抬起它那肥得没有脖子的脑袋。
李如霜便俯下身,将兔子抱了起来,放在了施无端的床上,兔子看了她一眼,迈着小短腿,钻进了施无端的被子里,用脑袋拱出了一条小缝,柔软的毛蹭着他的手。
施无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手指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似乎安静了些,不再说胡话,眉头也散开了一点。
不知是不是兰若的错觉,她忽然觉得那兔子的身体里仿佛装着一个人的灵魂似的,眼神里有那么多的温柔。
李如霜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些东西倒是有情有义,整日生活不过吃喝拉撒,眼里只见那么一个人,没有谁逼着它们要如何如何,便是比人还要容易从一而终。”
兰若并不接话,她心里隐隐一动,看着躺在床上这个眉目清俊而面色憔悴的青年,心里竟觉得有些怜惜起他来。
又过了半个月,烧一会好一会的施无端终于第一次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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