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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下心头火,只一事归一事,同她细细辩了一回朱厌的去路。
她生得面目可憎,讲话倒是很动听,你可曾听过雪化时窸窸窣窣砸在心上的声音,便是那一种。
她同我说,朱厌乃凶兽,主兵燹,见则有兵,有兴战之过,应沦为牲畜,任人宰割三世。
我答生来如此,何过之有,凡人生要吃喝,食鸡捕兔,难道也是罪过么?
她又道,朱厌令帝王生征战之心,帝辛东征,玄宗西伐,蒙古国无度拓疆,硝烟纷飞,民不聊生。
我笑问,帝王本心,怎能归罪外物,若皆是朱厌撺掇之过,守成之主是为何?怀柔之主又为何?
康熙年后,朱厌伏诛,再无征战,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呢?外敌难御,百年耻辱,内有割据,四分五裂,又该是谁之过?
她显见说不过我,只淡淡道,旁人有因,朱厌未必无过,判令已下,无需再言。
说话时她蹙了蹙眉头,像是疲乏得很了,越过我便要往去处去。
我伸手拦她,这便与她动了手。
我与她自黎明打到黄昏,又从黄昏打到黎明,打得地上经过的游魂皆抬头往上看,打得那唤作阎浮提的丫头要调魂策军,令蘅却提着灯往后一退,道:不必。
不、必。
这是她第三回冒犯我。
那始终未放下的灯,也勉强算半回。
我擅御时,便捏了个控时诀划出一圈昼夜无序的结界,同她在里头打了个难舍难分。
自民国打回先秦,又自战国打至晚清,硬生生打足了几百上千年,筋疲力尽地落了地,跌进目瞪口呆的游魂堆里,正经的时辰才过了三日。
令蘅落在桥上,仍旧是裙摆蹁跹的一朵白玉兰,手里的灯摇摇晃晃,始终未灭。
我望着她只散了一点的发髻,决意智取。
她不赶我,我便在泰山府住了下来,整日里跟着她,留心她的破绽。
我瞧见了她许许多多的破绽,其中最大的一样,唤作孤独。
她不爱饮茶,只喝温水,不爱颜色,只穿白衣。
偶然凌晨时处理完公务,她会拎着那盏孤零零的灯,在黄泉边上瞧一眼浑浑噩噩的魂魄,看一眼漫天的星辰,而后沿着假汴河桥回殿。
我遇见她的那日,她便是熬了一整夜。
我趴在初见的茶肆栏杆上,看看百无聊赖的枣红马,看看低头桥上过的她。
我发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怔。
以至于混进泰山府的横公鱼唤我时,我活生生吓了一跳。
她见我为令蘅一事忧心,便给我献宝似的出了主意,说是任什么法子,皆不如色诱。
若打死她,还有新的府君,可若同她相好了,不单能差遣她,还能将泰山府陪嫁来,往后咱们钟山的小兽,再不能被安排家猪的命格。
人间情事我见得许多,最易使人疯癫,言之有理。
何况,我打不死她。
于是我接过横公鱼呈上的生情露,正正经经给令蘅写了一封冰释前嫌的拜帖。
而后我备了一壶酒,将那生情露倒至酒壶里头,晃了晃,拎回宅子里,再满上两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怕我做戏做得不好,只能自己与她同饮。
后来……后来,我忘了。
只依稀记得那日她风尘仆仆地来,我隔着桌上的烛火头一回叫了她的名字,我叫她令蘅。
再见到她时,也是在一个夜晚,我隔着复燃的万家灯火第二回叫她的名字,我叫她十一。
我是烛九阴,她是令蘅。
我和她的起点被遗忘,终点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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