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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宋十九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有些坨的面。
芸娘轻嗤一声:“不久,我郁郁而终。”
临终的最后一句是——憨园负我。
“我引魂往生,入了泰山府,被鬼差带至黄泉畔,我同孟婆说,劳烦阿婆,给我多添一碗。”
芸娘笑了笑,“我活了一遭,却懵懂如孩童,至死亦不甘,想多饮一碗孟婆汤,不知能不能将灵猫肉的作用消了,来世完整整地瞧一瞧自己的心,理一理自个儿的情。”
没了烟的依托,她的手孤独得很,交叉在桌面上,略用力地拧着。
“孟婆却笑了,同我说:这也是巧了,方才有位姑娘打这奈何桥上过,也央婆子我多来一碗汤,我说这汤苦,她却道不怕汤苦,怕只怕忘不掉心中人。”
“孟婆说,那姑娘一连饮了三碗汤,前尘旧事忘了个干净,浑浑噩噩如同新生的稚子,连话也说不大明白,却在最后一口汤时滚下泪珠子来。
孟婆问她,可还记得了?”
芸娘将脖子勾着,剪影比温过的酒还韵味绵长。
“她说,只记得两个字。”
——芸娘。
手里的面凉了,再剩下的也十分难入口,辣肉未及时入肚,散发出腥膻的气息,宋十九拿手指在碗壁蹭了蹭,望着桌面投射的李十一的影子,好半晌未说话。
芸娘默了一会子,续言道:“我闻言大恸,竟生生将腹中的灵猫肉呕出来。”
奈何桥畔三生石旁,荡涤游魂的过往。
而芸娘也终于寻回了她的嫉妒心,原来它在憨园接过阿复的画时出现过,在憨园问她是否当真想她同阿复白头偕老时出现过,在闻得憨园远嫁时出现过——对象不是憨园,对象是她曾倾心以待的夫君,同那个未曾谋面的商人。
这份难以定义的痛楚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却无法追本溯源地寻一个起因。
她不想将她和憨园的情分说得过于直白,兴许是她曾经愚蠢的糊涂令她自觉配不上这份直白,总之她并未将那句话说出口,她只是翘了翘脚尖子,将悠远的思念融进微不足道的动作里。
“那么,你缘何落入如今田地呢?”
宋十九的嗓子有些哑。
“孟婆说,若饮了孟婆汤,我与她的因缘便断了,此后陌路擦肩,对面不识。
我不愿投胎,不愿与她的情分就此完结,便作了孤鬼。
辗转风尘,或许是因她前世便是这个营生,我想活一遭她的活法,瞧瞧她心里揣着一个人左右逢源时,是怎样寂寥的滋味。
又或者——我可以在人来人往的仙乐斯,撞见她呢?”
她最后望着李十一莞尔一笑:“你的耳朵,和手握杯盏的动作,三分像她。”
李十一指头抬起,不自觉地将酒杯放开。
更声敲得梆梆响,店老板仍旧揣着袖子在柜台后打盹儿,灯芯烧得太长,软趴趴地倒在煤油里,无力支撑漫漫长夜。
故事讲完,芸娘抬手碰了碰腕上的红线,同李十一说:“一言已尽,该告辞了。”
李十一回神,轻声道了歉,将尾指的红绳解开,自芸娘手腕处收回。
芸娘望着她一袭动作做完,松散筋骨一样偏头揉揉脖子,悠悠站起身打个招呼,便踏着高跟鞋一步三摇地往外走。
她的动作同出现在仙乐斯时一样,步履生烟百媚生,令人神思款动心旌摇曳。
李十一埋头双手捧着酒杯,不晓得在思索什么,蓦地,袖口被宋十九一拉,她抬头,见宋十九略眯双眼望着芸娘的背影,带着晦涩的探究。
李十一循着看过去。
跨过门槛的芸娘被裁剪精良的旗袍包裹着腰身,玉腿纤长双足纤纤,旗袍的下摆处却微风一动,一条乌青略微透明的蛇尾,自门槛上一扫,又极快地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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